青島日報2021年4月21日第8版
圓桌話題
一方面，市民加裝電梯的呼聲強烈；另一方面，啟動四年多落地僅寥寥405臺——
既有住宅加裝電梯亟待提速
■多層住宅加裝電梯后將明顯改善居民生活條件。
■市南區臺西四路32號加裝的電梯。
記者探訪
案例一：
居民訴求有差異 意見征集難“過關”
回想起過去半年多的加裝電梯意見征集經歷，市民李先生身心俱疲。
年過六旬的李先生家住西海岸新區一個老小區的五樓。因上下樓不便，他想借目前的“政策東風”，盡快解決所在單元加裝電梯問題。去年下半年，他開始著手操作此事。
根據青島當時的老樓電梯加裝政策，居民要想加裝電梯，須全樓業主中2/3以上同意，同時，擬加裝電梯的單元須全體業主百分之百同意。按照這一要求，李先生找單元里的鄰居逐一咨詢。“我們這個單元有六層12戶，問了一圈下來，四到六樓的六戶居民都同意加裝電梯，也愿意出資，三樓的居民人在外地，不想參與，一二樓的居民則不同意，因為達不到本單元業戶‘百分之百’的要求，事情就此擱置下來。”李先生告訴記者。
為了推動加裝電梯工作，他曾多次找一二樓的居民協商，結果對方不是以“影響采光”，就是以“有噪音”“破壞門前環境”等原因婉拒。“裝好了電梯人家也用不上，還會影響正常生活，這個態度咱們能理解，后來有業主提出以給予經濟補償的方式爭取低樓層居民支持，可大家商量了一下，最終也沒個結果，一來政策上沒提這事，二來給多少錢也沒數。”
今年1月份，我市出臺《青島市既有住宅加裝電梯暫行辦法》，對業主共同決定事項表決規則作出了調整，取消了之前的全樓業主“2/3”同意的要求，并將單元業主“百分之百”同意的要求改為“3/4”同意。這又給李先生帶來了希望，他趕緊找鄰居們再次協商，卻依舊沒有進展。李先生告訴記者，根據新政策，全單元12戶居民表決，至少有8戶同意才行，而目前明確表示同意的居民僅有6戶，遠達不到要求。無奈之下，加裝電梯的事情只得再次擱置。
案例二：
加裝施工環節多 工期一拖再拖
“都說加裝電梯最難的是意見征集關，我們幸運地闖過去了。可沒想到，在電梯施工階段卻遇到了新的‘攔路虎’。因為各種原因，原本只需兩個月的工期，竟然拖到了四個多月。”近日，家住市南區的胡先生向記者講述了加裝電梯中的艱難遭遇。
胡先生居住在一座七層老樓上，樓里的居民很多都已五六十歲了，加裝電梯成為大家的共同需求。去年上半年，胡先生所在單元啟動加裝電梯意見征集程序，雖然有一些小阻礙，但在不懈努力之下，最終順利過關了。在辦理了一系列手續后，老樓終于迎來了正式加裝電梯的日子。胡先生告訴記者，根據居民和企業簽訂的合同，施工應在兩個月左右完成，可真干起來，工期卻要慢得多。“因為電梯加裝工程涉及多道環節，每個環節都會出現意想不到的狀況，問題層層累加，工期足足拖了四個多月才完成。”
“加裝電梯花費不少，參與的居民里多的交了幾萬元錢，看著家門口的工程拖了又拖，誰心里也不好受。那段時間，居民們恨不得天天找施工企業，施工企業也沒辦法，”胡先生說起這段經歷很無奈，“因為是老房子，周邊的情況比較復雜，不是管線出了問題，就是安裝尺寸有出入，經常是老問題解決了，又遇到新問題，每次都得花幾天去解決，導致工期一拖再拖。”
“都說‘寧建十座新，不改一座舊’，改造老建筑確實費勁，不少加裝電梯項目里都會遇到這樣那樣的問題。盡管最終電梯安裝好了，但想起這個曲折的過程，還是有點心有余悸。”胡先生說。
話題探討
點題
四年多僅落地405部 較同類城市明顯偏少
上下樓梯是居民出行的“第一步”，也是回家的“最后一步”，看似小事，卻與廣大市民的生活幸福感密切相關。伴隨著人口老齡化趨勢的日益嚴峻，為老樓加裝電梯，提高市民，尤其是老年人生活品質成為社會的廣泛呼聲。
直面群眾訴求，2016年12月5日，我市發布了《關于印發青島市開展既有住宅加裝電梯試點工作實施方案的通知》，在全省率先啟動既有住宅加裝電梯試點，其后陸續發布了《青島市既有住宅加裝電梯設計導則》《青島市既有住宅加裝電梯辦理指南》《關于進一步推進既有住宅加裝電梯工作的通知》《市級既有住宅加裝電梯獎補資金管理辦法》等配套政策。今年1月，根據《民法典》精神，我市發布實施了《青島市既有住宅加裝電梯暫行辦法》，對加裝電梯征求意見及表決規則進行了調整。
有了政策的加持，我市廣大老樓居民加裝電梯的熱情非常高漲。記者從市政務熱線了解到，僅今年3月份，就收到300多件關于既有多層住宅加裝電梯的市民來電，內容涉及政策咨詢、投訴、建議等各個方面。
盡管政策不斷完善，市民熱情高漲，但我市既有住宅加裝電梯的進程卻并不順暢。來自市住房和城鄉建設局的數字顯示，目前我市僅有242部老樓加裝電梯交付使用，另有163部電梯正在組織實施。記者注意到，這一數字與全國同類城市相比，明顯偏少。以濟南為例，在加裝電梯工作晚于青島啟動的情況下，截至去年年底，該市已有1048個單元辦理了規劃審查手續，738部電梯竣工驗收合格，加裝量居全省首位。此外，廣州、福州、南京等地的加裝電梯投用數量早已突破千臺。
來自電梯加裝一線的信息也佐證了這一尷尬現狀。島城某電梯工程公司工作人員黃先生告訴記者，根據專業測算，青島無電梯的多層住宅不少于5萬個單元，加裝電梯市場潛力巨大。正是基于對未來市場展望，企業于2018年進入青島電梯加裝市場。“目前，每天接到市民關于電梯加裝的咨詢電話超過20個，可是因為種種原因，這些加裝需求真正能轉成電梯加裝實操的并不多，而即使是進入操作程序，最終能通過重重阻礙實際施工的就更少了。”他遺憾地告訴記者，“截至目前，我們經手的項目中只有80多個簽署了授權委托書，進入實際操作階段，但最終實現開工的僅有20個。”
破題
1
居民意見不統一 “3/4”門檻難過
既有住宅加裝電梯本質是居民自治的民事行為，遵循“業主自愿、充分協商”的基本原則推進相關工作。居民能否達成一致意見是啟動加裝電梯需要面臨的第一個難題。
根據今年1月新出臺的政策，既有住宅加裝電梯應充分征求擬加裝電梯服務范圍內全體業主的意見，業主之間經過充分友好協商，但確實達不成一致意見的，可以按照“2/3”和“3/4”的標準表決通過后啟動加裝工作。比如，如果一個單元有六層12戶居民，需要通知每一戶居民參與表決，表決時參與的居民至少要有8戶（占比2/3以上的業主），其中，同意的居民至少要有6戶（占比3/4以上的業主）。值得注意的是，如果12戶居民都參與表決，同意的居民至少要有9戶。
市住房和城鄉建設局一位工作人員表示，盡管新標準較以前“加裝單元全同意”的要求有所降低，但在實際征求意見的過程中，仍有很多項目因為高低樓層業主的訴求不同而陷于停滯。一方面，高樓層居民有強烈的加裝愿望；另一方面，低樓層居民對加裝電梯需求較小，但受噪音、遮光、室外空間侵占等因素利益受損明顯，多數對加裝持反對意見，兩相抵觸，項目同意加裝人數比例經常邁不過“3/4”的門檻。此外，電梯加裝費用籌措分攤問題也會影響居民意見統一。
根據我市相關政策，在意見征集階段，如果業主之間對加裝電梯有不同意見，可由街道辦事處從中協調。然而，在采訪中，不少市民和電梯加裝企業向記者反映，部分街道在此過程中“不作為”“慢作為”。“青島加裝電梯工作推進慢，與部分街道遇事‘不進反退’的工作方式有很大關系。根據部分區市要求，居民簽署加裝電梯協議書后，需由街道辦事處在協議書見證人一欄簽字蓋章，才能向主管部門提報，但我們多次遇到由于街道辦事處拒絕簽字蓋章致使項目停滯的狀況。”某電梯工程公司負責人告訴記者，“遇到這種情況，我們也曾找過區市電梯加裝主管部門從中協調，可因為部門之間并無隸屬關系，協調效果并不理想。”
2
改造項目內容分散 審批、施工提速難
制約既有住宅加裝電梯工作提速的另一大障礙，是因“舊建筑改造”中各環節規則不一造成的效率低下。
記者了解到，在審批環節，由于部分區市、部門對政策理解不同，阻礙了加裝進程。一位居民向記者反映，自己此前曾辦理過既有住宅加裝電梯規劃文件審批，他所在的區規劃部門要求其出示加裝電梯的日照分析報告。“可在《城市居住區規劃設計標準》（GB50180-2018）中明確指出，既有住宅建筑進行無障礙改造、加裝電梯時無需考慮日照影響。雖然在我們的據理力爭之下，最后無需再提交日照分析報告，卻白白耽誤了不少時間。”說起這件事，他依然很惱火。
既有住宅加裝電梯工程需要辦理的手續很多
即使過五關斬六將，電梯加裝進入了實際施工階段，但因是在老建筑上“動刀”，不同于新建工程，掣肘難免很多。“一方面需要辦的各種手續較多，耗時相對較長；另一方面，施工環節情況復雜，問題層出不窮，解決起來須額外花費很多精力。尤其是在整體工程規模較小，工期相對較短的情況下，這種矛盾更加突出。”一位從事老樓加裝電梯的業內人士坦言。
“在既有住宅加裝電梯的施工中，管線遷改是一個最大變量。因為建成年代較早，很多老房子周邊的管線都非常復雜，遷移工程要耗費大量的精力。表面上的管線還好說，施工企業可以提前辦手續，并預先調配施工人力。有些管線埋設時間比較長，挖開后才發現影響施工，無論是辦手續還是施工都非常麻煩。”黃先生告訴記者。
管線遷改僅是工程復雜的一個縮影。據了解，由于老舊小區的情況千差萬別，幾乎每一例既有住宅加裝電梯工程施工過程中都會遇到許多特殊狀況，給居民和施工企業帶來困擾。“碰到這些問題，如果能第一時間找到相關部門對接，共同研究解決方案還好，如果連部門都找不到，或遇到部門不接招，居民和企業都只能干著急。”黃先生如是說。
解題
增加低層居民“獲得感”
長期關注該問題的市政協委員、青島藝術學校高級教師李勤認為，既有住宅加裝電梯對市民的生活品質有很大提高，當下，老齡化趨勢日益嚴峻，政府部門應盡快將其作為一項重點工作加以推進。
既有住宅加裝電梯后極大改善了居民的生活品質
“目前，既有住宅加裝電梯工作主要卡在了意見征集關上，這也是全國很多地方的共有現象。要解決這一問題，一方面，需要居民加強協商意識，多站在對方的角度考慮問題，努力達成共識，另一方面，政府部門應深度介入，推動矛盾化解。”李勤表示，必須承認，在加裝電梯過程中，高樓層與低樓層居民的收益是不同的，高樓層居民可以得到方便的生活和升值的房價，而相比之下，低樓層居民，尤其是一樓居民幾乎得不到任何好處，反而要面臨一些額外的不便，心里存在逆反很正常。在這樣的情況下，通過打“感情牌”，獲得低樓層居民支持從而闖過“意見征集關”是一種可行的辦法，但不具有普遍意義。正確的做法是正視低樓層居民需求，通過多種手段提升低樓層居民電梯加裝中的“獲得感”。有關部門可以通過授予配合電梯加裝工作的低樓層居民榮譽稱號，或通過量化加分方式，在出行、醫療或其他方面給予其一定的額外補償。
對于如何正視低樓層居民訴求，市政協委員，山東眾成清泰律師事務所高級合伙人、合伙人會議主席段超建議，可通過直接經濟補償方式提高電梯加裝的意見統一比率，推動相關工作開展。“既有建筑加裝電梯后，高樓層房產增值明顯，低樓層房產則面臨貶值或是相對貶值，這樣的矛盾比較難調和。建議青島借鑒濟南經驗，在電梯加裝協議中增加‘對權益受損業主的補償方案和補償資金的分攤籌集方案’條款，提高意見征集通過率。”
成立加裝電梯工作專班
“要全面推進加裝電梯進程，必須多部門有機聯動，齊抓共管。建議盡快建立由多部門和區市參與的既有住宅加裝電梯工作專班，強化組織領導，真正形成多方聯動工作機制，遇事多向前走一步，切實解決工作推進過程中的難點堵點問題，造福廣大市民。”李勤建議。
針對電梯加裝審批、施工階段的堵點，段超認為，應盡快由市級層面對各區市、部門所需報備材料進行統一的細化和明確。同時，在街道成立電梯加裝服務中心，為既有住宅加裝電梯工作提速。
“這個機構除了為居民企業提供電梯加裝一站式服務，及時解疑釋惑、對接部門推進手續辦理外，還可以針對電梯加裝需求旺盛區域提前入手，進行整體性的意見征集、加裝電梯可行性分析等，為后期工作打下良好的基礎。”段超表示。
目前，既有住宅加裝電梯工作在全國多個城市如火如荼推進。針對其中的堵點和難點，各地都有一些探索。段超建議，青島應該積極學習外地先進經驗，用好他山之石。以管線遷改難題為例，南京、杭州都曾出臺政策，對既有住宅加裝電梯的管線遷移給予財政支持，有力推動了相關工作開展。
話題辣評
本期辣評嘉賓：
青島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新聞系副教授 姜 昕
既有樓房加裝電梯事項，已連續四年寫入國務院《政府工作報告》，人民群眾對“上下自如”美好生活的向往獲得了溫暖而長情的回應。我市更是開了個好局，2016年底即在省內率先試點。然而，開好局卻沒能邁好步，本應成為優等生的我們，成績尷尬。溝通難、資金難、審批難、施工難、維護難……道道難題堵了加裝電梯的路，也寒了曾被焐熱的心。
破解難題，難也不難。
難，關鍵難在加梯行動的核心主體是普通居民，其居民自治、社會協調、商業談判、專業鑒別等能力均難以應對行動之艱，往往力不從心。
不難，蓋因已有不少成功經驗可循，且政府、居民、企業各方都盼著這項“看上去很美”的民心工程盡早落實。
破解難題，首要攻堅。
居民力不從心，政府要主動作為。從政策宣講、條件認定、搭建議事平臺、提供方案指南、審核企業資質，到協調城建、水電、燃氣、供暖、園林等各部門，直至統籌納入老舊小區改造工程、引入市場機制破解資金與安全維護難題，居民都需要專業、智慧、精細的政府引領和社區服務后盾。政府靠前服務，全程引領與幫扶，民生自治才不易落空。
民生與社會治理問題千條萬緒，加裝電梯不過其中一個“小”項目，但這個小項目恰似一只解剖用的麻雀，充分折射出基層社會治理的高度復雜性和現實緊迫性，它既是檢驗社會治理水平的試金石，更是衡量社會治理文明程度的標尺。別忘了，四處奔波的行動者們多為本就不堪奔波之苦而渴望電梯的老年人，若是任由他們跑斷了腿也辦不成事，那寒了的可不止他們的心，還有我們對已經踏入的老齡化社會的信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