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隱秘的角落》之問:童惡從何而來
作者:左岸
我們總覺得,一個人變壞是成年以后的事,孩童的世界總是清明美好的,沒有惡的容身之地??上КF實并非如此。據最高檢公布的統計數據,近年來,未成年人犯罪數量持續增長。以掃黑除惡專項斗爭為例,全國公安機關共打掉2954個涉黑組織、9814個惡勢力犯罪集團。其中,近20%有未成年人參與,7%左右的涉案人員為未成年人。每當一樁未成年人惡性犯罪案件被媒體曝光,我們總是錯愕,不知惡從何來。其實,從邏輯上講,所有的質變都離不開量變的積累。
紫金陳的小說《壞小孩》被改編成12集網劇《隱秘的角落》,豆瓣評分9.0,逾十萬人給出五星滿分,堪稱是繼《白夜追兇》之后的又一部現象級網劇。

劇中有兩條情節線:一條線是秦昊扮演的張東升謀殺了岳父岳母和妻子,然后試圖從目擊者——三個小孩手里取回作案證據,并在這個過程中殺害了更多的人;另一條線是三個小孩在“敲詐”張東升的過程中,或主動或被動地參與了后續的殺人案。警察和朱朝陽的父母也都先入為主地認定小孩子是純良無害的,因而對種種異常視而不見,導致案件偵查一度陷入僵局。
張東升的惡從何而來很容易理解。他是少年宮的編外教師,無錢也無社會地位,還是個倒插門女婿,被妻子及其家族看不起。他卑微地討好妻子和岳父岳母,哪怕頭上頂著綠帽子也故作視而不見,只為保住家庭——因為除此之外他一無所有。可是,如果妻子和岳父岳母都死了,他就可以繼承豐厚家產。在一無所有和巨額財富之間,他選擇了后者。說到底,成年人的惡,無非是源自自尊被踐踏之后的怨恨和對財產的覬覦。
孩童的惡從何而來呢?在原著小說中,對于丁浩(網劇中的嚴良)和普普,作者給出了三個答案:一是原生家庭的不良示范。他們都是殺人犯的孩子,因父母受刑責而被送到福利院;二是成長環境的惡劣。在福利院中,他們經常被人欺負,進一步加深了對惡的模仿;三是教育的缺失。因為沒有經歷正常的學校教育,對善惡是非沒有分辨能力,也缺乏自我約束力。對于朱朝陽的惡,作者似乎傾向于認為這是人惡之天性的自然萌發。誠然,朱朝陽成長于離異家庭,母親刻板教條,父親因另組家庭而疏于父子溝通,如果因為這個原因朱朝陽就要除去父親一家三口,并將兩個小伙伴滅口,這是缺乏現實依據的,因為有悖于孩童心智發育的規律,這也是一些讀者將《壞小孩》評為“三流小說”的一個重要原因。
《隱秘的角落》對原著小說進行了較大改動,原著小說關注的主要是罪犯子女的問題,而網劇突破了這個局限,將目光投射到普通孩童的心理世界,重新設計故事情節,不再是單純地表現罪惡本身,而是要引人思考催生罪惡的緣由。甚至,與其說要表現孩童之惡,不如說是表現蕓蕓眾生因無知、自私而展現出的惡,這種“平庸之惡”將懵懂孩童一點點帶離光明大道,引導至陰暗角落。
導演辛爽將這部劇比作“手術刀”,他說:“手術刀要干的事情,就是把很多東西剖開。純粹的惡不是我們感興趣和想展現的,我們想展現的是惡后面的東西,惡是怎么形成的。那一刀切下去,里面的東西是我們真正感興趣的?!?/p>
朱朝陽和母親周春紅有段對話。周春紅把所有的不幸歸結為前夫朱永平的無情離棄,朱朝陽說:“你以為我小就什么都不記得了嗎?我記得很清楚,當初是你非逼著我爸離婚的。”周春紅內心羞慚卻仍然嘴硬:“那也是因為你爸在外面有了別的女人。”朱朝陽痛苦地大喊:“不是,是因為你們只考慮自己。”
朱朝陽和父親朱永平也有一段重頭戲。朱永平想從兒子嘴里套話,請他出來吃甜品。朱朝陽知道父親的真實用心,卻仍然被眼前的溫情氛圍所感動,平日里的陰郁表情一掃而光。父親暫時離席時,他偶然發現父親隨身帶的皮包里裝著錄音器,原來父親不僅不信任自己,還要利用他討好現在的妻子。
周春紅和朱永平都是生活中隨處可見的成年人,他們不是不愛自己的孩子,只是從沒換位思考;他們沒有勇氣面對自己的怯懦無知,只會相互指責或是通過操控孩子來緩解壓力;他們從來沒有把孩子當作和自己人格平等的獨立個體,根本看不到孩子的心靈需求,越是對孩子關懷備至,越是令孩子無法呼吸。
朱朝陽智力超群,學習刻苦,回回考試全校第一,母親因此而驕傲。他乖巧懂事,在父親面前委曲求全,只為留住不多的父愛。出于對同父異母妹妹的嫉妒,他放任甚至有可能一手造成了妹妹的墜樓死亡。他的人格是有殘缺的,把嫉妒、不滿、壓抑、痛苦都堆積在心靈的隱秘角落,不為人知,更得不到疏導,久而久之,結果會怎樣呢?張東升對朱朝陽說:“你不覺得我們很像嗎?”他最后放過朱朝陽,不是慈悲為懷,而是想讓他長大后成為像自己一樣的人,這是一個殺人犯對社會的最后報復。
《隱秘的角落》有著電影大片的質感。暗綠、大紅、橙黃等高飽和度色彩的運用,將南方港口城市的特點與炎熱濕漉的季節特征完美融合,營造出賞心悅目的視覺體驗,更是反襯出隱秘角落的黑暗陰冷,使劇情更具震撼力。道具、布景和演員的挑選無一不貼切,創作者對藝術品質的追求,成就了這部國產劇的誠意之作。
(作者簡介:左岸,文學博士,媒體特約評論員。)

責任編輯:單蓓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