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拍照打卡是現代人使用、體驗建筑的一種重要方式。在受追捧的建筑前,掏出手機自拍,再曬一個朋友圈,發表幾句評論感言,很多人都這么做過。事實上,“網紅建筑”已經成為建筑設計行業的熱門話題,一些建筑師在展示作品時常以網絡數據展示實力,而另一些建筑師則對“網紅建筑師”的稱謂表示反感。其實,身處于網絡時代,重新審視“網紅建筑”的力量,尋找其中蘊含的趨勢與走向,對建筑設計本身來說是必須被正視的時代命題。——編者
在上海,無論新建筑還是老建筑,甚至空間裝置,都有可能因為社交媒體的傳播成為網紅。比如前段時間爆紅的武康路老宅的蝴蝶結陽臺;比如最近開幕的、由普利茲克建筑獎得主讓·努維爾設計的新天地商業綜合體建筑;再比如復星藝術中心廣場上的安藤忠雄的空間裝置作品《永遠的青春·青蘋果》,都是“爆款”。
“以前我們通常將建筑作為工具使用,其工具價值遠大于符號價值,以前我們也常說形式追隨功能,而現在形式要追隨各種各樣的說法,追隨社交媒體。”近日,同濟大學建筑與城市規劃學院院長、建筑評論家和策展人李翔寧在一場人文城市論壇上講述了他對“網紅建筑”現象背后的看法和思考。

大咖都有“流量意識” 傳播也是設計的維度
對于嚴肅建筑師不喜歡媒體、不喜歡“網紅建筑”的說法,李翔寧有著不同的看法。
首先,所謂的“網紅建筑”并非全新物種。美國著名建筑師弗蘭克·蓋里打造的畢爾巴鄂古根海姆博物館就是早期的“網紅建筑”。而弗蘭克·蓋里也因此成為初代“網紅建筑師”。
近日,“網紅建筑師”安藤忠雄國內首個美術館級大型回顧展覽“安藤忠雄:挑戰”在上海復星藝術中心拉開序幕。光之教堂、水之教堂、住吉的長屋等眾多經典作品,以精致的建筑模型配以詳盡的設計手稿、影片以及旅行筆記、照片再現人們的眼前。很多人倏然發現,這些作品本身所蘊含的氣質,以及大師獨特的“反潮流”設計語言,非常適合用來作為拍照打卡的背景。
安藤忠雄對于建筑作品是否被廣泛傳播相當重視。由于他是土生土長的大阪人,和東京建筑圈有著隔閡。為了爭取讓作品能被更多人看到,能受到業界和評論界的重視,在出名前,他就在每天晚上九十點鐘輪流給主流建筑雜志的主編打電話,希望發表自己的作品。而在成名之后,“自帶流量”的他,對于作品被批評為“反潮流”“反舒適”的說法并不在意,我行我素地堅持自己的風格。即使現在,安藤忠雄做拳擊手、環游全球學習建筑的勵志故事,仍在通過社交網絡廣泛流傳,讓年輕后輩們津津樂道。
任何一位建筑大師的誕生,都離不開作品被大眾所傳播。即便是弗蘭克·勞埃德·賴特這樣的大師,為了讓自己的作品登上《時代周刊》的封面也使出過諸多手段。
按照李翔寧的說法,普羅大眾和建筑師之間的關系相當有趣。“比如,徹底影響了人類20世紀建筑進程的柯布西耶,其實是一個很有網紅意識的建筑師,不僅自己創辦雜志,還提出各種適合傳播的宣言式口號。他知道怎么包裝自己的理論,怎樣讓自己的理論成為全球流行的建筑風格。今天我們知道的所謂‘新建筑五點’,都來源于他自己寫的書。”柯布西耶是建筑師,同時也是掌握了話語權的理論制造者。他通過傳播,不僅使自己的作品處于實踐前沿,也處于理論甚至媒體話語權的前沿。
換言之,得到公認的大師們都有很強的傳播意識。只不過時代不同了,現在,移動互聯網社交媒體成了傳播重鎮。

正視“網紅建筑”價值 城市更新需要被關注
事實上,在眼球經濟和體驗經濟大行其道的時代,“網紅建筑”有著不可估量的價值。比如,西班牙的畢爾巴鄂復興,就和這個城市興建的一座“網紅建筑”有著密切關系:帶著達利畫作的超現實主義氣息、外形猶如太空飛船的古根海姆博物館給了這座后工業化的沒落小城重新振興的機會。
中國也有不少“網紅建筑”的例子。荷蘭建筑師雷姆·庫哈斯設計的中央電視臺總部大樓憑借獨特的“大褲衩”形象挑戰了人們對于傳統高層建筑的印象。盡管有人對這個造型頗有微詞,但是庫哈斯作品在全球的傳播效應帶來的口碑和影響力也是實實在在的。
作為國際設計之都的上海,在這座海納百川的城市里更是聚集著許多新舊不一的“網紅建筑”,既有東方明珠、上海中心這樣的現代樓群,又有舊時十里洋場的外灘“萬國建筑”;既有像“濃縮了上海近代百年歷史”的武康大樓這樣的頂流,也有像虹口1933老場坊、1913老洋行這樣修舊為新的“后起之秀”。
毋庸置疑,“網紅建筑”所帶來的流量和關注度,為建筑所在區域帶來了消費和經濟效益。武康路的一眾咖啡館就因為沖著武康大樓慕名而來的游客受益,陸家嘴的“三件神器”更是常年游客絡繹不絕。
其實,上海城市的更新、區域經濟功能重新規劃和發展,都離不開“網紅建筑”的助力,從這層意義來說,大多數“網紅建筑”在上海煥發出了強大的正能量。
徐匯濱江的上海西岸藝術建筑群一直保持著較高的流量和網絡關注度,為徐匯濱江的融合發展注入了強大的活力。
楊浦濱江“中國近代工業文明長廊”的更新之所以受人關注,“網紅建筑”也發揮了重要作用。
“綠之丘——楊浦濱江原煙草公司機修倉庫改造項目”優化了濱河空間,把老建筑改造成城市綜合體,提供了公共空間與綠地,還江于民;而由上海制皂廠車間改造而來的“皂夢空間”,處處突出“皂”和“夢”的元素,也迅速躍升為新晉網紅打卡地。
從這個角度看“流量是不是評判建筑設計是否成功的重要因素”,答案已無需多言。
在解構中發現未來 保持積極挑戰狀態
當然,流量思維也給建筑設計本身帶來了新的挑戰。18世紀,西方的紳士們要去古羅馬、古希臘“壯游”,去遺跡中考察,體驗什么是真正的城市文化和歷史。“今天,如果你看到有人不僅對著建筑拍照,還上手去摸索的,那一定是建筑師,因為他需要通過觸摸獲取對于材料的感受。”李翔寧坦言,對于大多數人來說,建筑用什么材料,表面是粗糙還是平滑,并沒有太大的意義。他們更關心的是,自己和建筑在照片中有著怎樣的關系。“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是一種個人化對空間的解讀,不再是由建筑師告訴人們這個空間該怎么用。建筑通過圖像和照片被解構了。”
有鑒于此,有建筑師在設計時就刻意加入了一些“網紅元素”,比如:適合拍照的大墻面、制造一些“洞”、提供框景視點或特別的光線角度、用大空間制造奇觀式的體驗。而這些可能只是“網紅建筑”的表象。安藤忠雄給出的總結是:建筑設計不是體量大小的問題,而是里面是否有人性和冒險的力量。
挑戰與冒險,一直是建筑師需要面對的問題。在柯布西耶的年代,只有“古典主義”和“折中主義”被認為是建筑設計流派。柯布西耶剛開始設計鋼筋混凝土建筑時,只被認為是一種新的潮流和時尚,并不被當作是一種建筑設計流派。之后,通過多位建筑大師的努力,人們才將其認同為“現代主義建筑派”。
李翔寧認為,當代中國建筑師們學習柯布西耶時應該思考的問題是,柯布西耶如何在自己的設計生涯中應對新事物,并發展出一種新的建筑語言,而不是熱衷研究他的作品,并執著于一百多年前的現代主義建筑語言。“今天再去模仿柯布西耶沒有任何意義,我們更應該模仿的是,作為一個劃時代的建筑設計師,如何從當代的時尚、流行、媒體中看到未來建筑設計的走向。”
“愿人類與建筑、城市與社會都不要完全成熟,始終保持積極挑戰的青澀狀態。”安藤忠雄把青蘋果裝置放在展覽場館門前的廣場上供人們打卡,制造出新網紅的同時,也和當年的柯布西耶一樣,在作品中寄托了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