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古代,不僅是發現曾經存在過的世界,也是在經歷特殊的精神回歸,它為人們找到了一條“回家”的路——
“冷門”考古火爆,青島怎么“出圈”
●三星堆“上新”,借助互聯網和高科技,實時萬眾共享考古現場,“冷門”且艱辛枯燥的百年考古,實現“大眾化”
●對于專業考古人而言,真正令他們振奮的除了新面世的黃金面具、絲綢遺跡、青銅器物,更有對中國考古未來前景的利好預盼
●青島考古界也面臨如何“出圈”,大家對青島的考古和古代文明想知道的太多,而現實是考古人員較少、公眾考古開展不足
我們從哪里來,這是人類反復思考的問題,考古學是科學回答這一問題的首選。三星堆遺址的再發現所引發的考古熱向世人證明:發現古代,不僅是發現曾經存在過的世界,也是在經歷特殊的精神回歸,它為人們找到了一條“回家”的路。
100年前,對仰韶文化遺跡的考察標志著中國現代考古學的誕生。時至今日,借助互聯網和高科技,萬眾可實時共享考古現場,“冷門”且實際上艱辛而枯燥的考古在此時“出圈”,實現百年考古的“大眾化”,絕非歷史的偶然。它表明,正有越來越多的人渴望了解自身的來處,腳下這片土地下掩埋的往昔、古老先民的遺跡所喚起的追問從未像今天這樣迫切期待答案,對于文明源起的那份認同與尊崇再度沸騰……
這一切都驅使我們,帶著三星堆所引發的古老追問,重回青島的古代文明現場,去探尋這片土地的先民們是如何創造了他們所獨有的且相互交融的輝煌。
一場范本意義的“紀念秀”讓考古“出圈”
三星堆“上新”,全世界的網友都為之歡呼雀躍,而對于專業的考古人而言,真正令他們振奮的除了全新面世的黃金面具、絲綢遺跡、青銅器物,以及古蜀與中原文化淵源的再證實,更有對中國考古未來前景的利好預盼。

三星堆博物館內陳列的“戴金面罩青銅人頭像”
青島市文物保護考古研究所的青年專家彭峪將此次三星堆遺址的再發掘,看作是一場范本意義的“考古秀”:“它是對發展了百年的中國考古學的一場‘紀念秀’,其內在體現的,是考古以一種科學、嚴謹而又開放的姿態,自信地向給全世界、全國公眾加以展示?!?/p>
在這個秀場,包括觀“秀”的過程中,引發了各種議題:涉及“三星堆文化”、“中國古代高度發達的文明”,以及“考古不等于盜墓”等等,它們成為社會公眾話題,被頻繁地提起和討論,在考古人看來,這樣的討論,極大地促進了公眾對古代歷史,以及考古學本身的正確認識,也提升了國人的文化自信?!斑@種‘秀’,相比一些娛樂圈莫名或無聊的熱搜,不是多了,而是太少了。”
三星堆遺址在中國考古學和中華文明史上有特殊位置,也因其具有很強的辨識度和大眾傳播度,它的發掘勢必引發“出圈”的關注?;蛟S這也正是它時隔35年重啟考古發掘的原因。很顯然,發掘單位對此做了精心準備。業內普遍認為,這次發掘必然是我國未來重大考古發掘項目的樣板工程。
全媒體時代的公眾考古帶來啟示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對于考古界而言,即便不能身臨其境,三星堆遺址的再發掘還是傳遞給他們深深的震撼。
比如精細發掘和高科技的運用。彭峪告訴記者,田野考古發掘方法和基本技術,在中國考古學誕生后不久,既已基本定型。目前來看,三星堆遺址發掘還是采用傳統的發掘方法和技術,包括“探方法”,以及由上至下逐層清理、按遺跡單位分類等。但是在發掘工作的精度、采樣和檢測方法、記錄手段以及發掘輔助設施等方面,此次考古工作都做得極為細致,并有很多高科技手段的介入。由此而帶來的,是考古遺址能提供的古代文化信息會成倍增長,比如這次土壤采樣后在實驗室內多次發現的蠶絲蛋白,證明古三星堆人已使用絲織物。
多單位合作發掘、多學科綜合研究原本是重大考古項目的標配,但這次超大規模的團隊“作戰”還是給予了業界不小的震動。光是參與發掘的科研單位就有四川省考古院以及四川大學、北京大學、上海大學等,另有中國絲綢博物館、荊州文物保護中心等多達34家考古、文物保護、科研院校,共同組隊發掘,堪稱中國考古、文保界“天團”。
而彭峪印象最為深刻的是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不斷嘗試的公眾考古。在全媒體時代,透過豐富的媒介,三星堆遺址實現了一次公眾全程跟進的全方位的考古發掘紀實。而這對于有著豐富公眾考古經驗的四川考古界而言,并不是第一次。此前,他們就曾策劃了“明末江口沉銀遺址”的公眾考古,讓公眾全程跟進了這處保存完整的古戰場遺址的三次發掘。
目前三星堆遺址的考古發掘已進入公眾最關注的提取器物階段,可以預料,接下來的三個月到半年時間,這一公眾考古項目仍將“霸屏”,保持相當高的媒體熱度。而全媒體時代的公眾考古運作,也為全國各地包括青島考古在內,提供了值得學習借鑒的啟示與經驗。
看考古如何豐富青島古代文脈
商周之際,正當西南巴蜀之地的古蜀文明中興之時,遙遠的山東半島,周王朝在膠東地區擴張的前哨,今天青島的膠州地區,也正迎來文明興盛的曙光。與三星堆遺址并行存在的青島膠州西皇姑庵遺址,文物遺存雖遠遠不及前者輝煌耀目,對青島來說卻是本地區融入中原文化的佐證。對于青島這座始終“固化”于近代百年歷史的城市而言,豐富其古代文脈的意義與價值可能更大。

青島膠州西皇姑庵遺址出土的青銅器(膠州市博物館版權)
借助考古,文獻中的一句話甚至幾個字,便由模棱變作信史??脊挪皇峭趯?,且大多數時候也挖不出公眾眼中像樣的寶貝,卻是將城市歸入到某個準確的時空坐標的過程。
青島地區在秦漢時期多次出現在歷史文獻中的瑯琊臺,現在也是青島著名的景區之一。有關它的考古發掘目前仍在悄然持續推進中。文獻中有齊國在瑯琊臺一帶進行四時主祭祀的記載,也有秦始皇三臨瑯琊臺的記傳,然而歷史的真相究竟如何,青島市文物保護考古研究所與山東省文物考古研究院正聯合推進考古發掘。未來的數年,瑯琊臺考古都會持續進行,直至將這一地域歸入精確的歷史時空坐標。
實際上,這才是公眾不得不面對的考古發掘的常態:沒有武裝到牙齒的高科技裝備,沒有一掘驚天下的重量級文物呈現,只有日復一日的堅守和耐心,靜候物證慢慢地浮凸顯現。
一直在瑯琊臺考古現場忙碌的青島考古隊工作人員彭峪提及青島考古史上具有代表性的數次考古發現,包括三里河遺址、瑯琊臺遺址以及土山屯漢墓,他表示,這些項目在當時的技術條件下,都取得了非常重大的成果,很多成果都改寫了青島歷史。

土山屯漢墓出土的嵌金紋飾漆奩(青島市文物保護考古研究所版權)
而假設它們能夠擁有今天三星堆考古這樣的“考古文保天團”加持,能有足夠的資金和技術支撐,相關的文物保護措施能在現場及時介入,相信對遺址古代信息的提取會更加全面,一些在考古發掘中容易被忽視的跡象也能被及時發現和記錄。當然,歷史不能假設,他說:我們也在關注和學習三星堆考古的先進經驗,也希望將來有青島的考古項目具備三星堆這樣的發掘條件。
那些青島考古發掘現場后來都怎樣了
創建于遺址之上的三星堆博物館,實則是一處同時具有保護和游樂功能的大遺址保護園區,兩處文物展館只占到園區的一個角落。拋開考古本身的經驗借鑒,對于考古發掘現場后來如何加以保護開發和利用的問題,這里也給出了滿分的答案。在青島,那些重要的遺址現場,后來都怎樣了?
三里河遺址目前正在做大遺址保護的規劃,去到那里的人們難尋真跡;瑯琊臺遺址目前就在景區內,但景區的建設與古代遺跡的結合顯然并沒有那么妥帖,目前那里依然在進行瑯琊臺主動考古發掘工作,其后續的保護和利用,仍是重中之重。
還有位于平度的即墨故城和六曲山墓群,目前仍以現狀保護為主,考古發掘工作還沒有真正展開,而其遠期的遺址公園規劃建設也只是初露端倪;位于西海岸的土山屯漢墓,當初則是配合基礎建設工程展開的考古發掘,發掘后即修建了鐵路……不過值得一提的是,出土文物正在修復中,黃島區博物館已就此次發掘的文物編寫了專門的展陳大綱,將在新開館的黃島區博物館開設專題展覽。
應當說,目前在青島,尚無特別成功的遺址保護經驗。不過,在2020年的考古發掘中,將考古與文旅相結合的遺址保護方向正漸趨清晰地浮出水面。
在對金口港所做的考古調查勘探中,市文物保護考古研究所所長林玉海提出:金口港遺跡完全可以與即墨東部沿海區域的古貝丘遺址群、皋虞古城、王吉墓群、雄崖所等文化遺跡形成合圍之力,打造即墨濱海歷史文化長廊,突出青島海洋文旅特色,實現歷史文化遺跡的可持續發展。
而位于嶗山巨峰景區海拔約650米的山腰處的鐵瓦殿遺址,則被去年在那里進行考古勘察的考古隊員稱許為“極適合清修悟道、幽思懷古”之所。
“好的考古遺址、重要的考古發現,本身就是文化旅游的載體。當然,大部分考古成果只是停留在導游的解說詞里?!迸碛J為,目前青島考古界也面臨著一個如何“出圈”的問題,而矛盾的交點是“人民群眾日益增長的對考古和古代文明了解的需求,與考古人員太少、公眾考古開展不足之間的矛盾”。
他表示,目前如兵馬俑、龐貝古城這一類能夠邊展示邊發掘的“考古游”現場還很鮮見,也不是所有考古項目都如同三星堆或者“海昏侯”一樣,擁有重大考古發現的看點。因此,所謂的“考古游”如果能發展起來,一方面要求考古工作者要有更強的公眾考古策劃水平,另一方面,還要求旅游者有較高的文化素養。
現在考古隊在瑯琊臺的發掘現場,也時不時“遭遇”游客圍觀,但大多數情況下,游客對于此類不具備視覺沖擊效果的考古現場并沒有太多興趣。但三星堆熱或許給予城市抑或考古界更多信心,遺址保護與文旅融合發展的未來可期,或將是大勢所趨。(青島日報/觀海新聞記者 李 魏)
新聞延伸
“挖”出來的青島文明現場
◆舊石器時代
●黃島區大珠山舊石器遺址 由青島市文物保護考古研究所和中科院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聯合,于2013年發掘,發掘出大量的化石和舊石器,根據最新檢測結果,大珠山舊石器遺址的發掘,將青島有人類居住生活的歷史追溯到4萬年前,對研究我國乃至東亞現代人起源與遷徙問題提供了科學的證據。
◆新石器時期
●即墨區北阡遺址 由青島市文物保護考古研究所和山東大學考古系聯合,于2007至2013年,四次進行考古發掘工作。從北辛文化、大汶口文化延續到春秋時期,距今約7000至2500年,是一處典型的近海貝丘遺址,是青島古代先民靠海而居、依海而興的重要例證。

北阡遺址考古現場(資料圖片)
●膠州市三里河遺址 由中國社科院考古所于1974年和1975年兩次發掘,為大汶口文化和龍山文化,距今約3800到4500年。大量珍貴文物被列為國家文物珍品,出土的豬形陶 、狗形陶 、蛋殼黑陶杯是我國古代制陶工藝精湛絕倫的明證。
●膠州市趙家莊遺址和黃島區臺頭遺址 前者主要為大汶口文化和龍山文化,距今約4000年;后者主要為龍山文化,距今約4000年左右。兩處遺址均發現史前水稻田遺跡和遺物,證實了水稻傳播由長江中下游至山東半島,再至朝鮮半島,再到日本的“水稻之路”。
◆商周時期
●平度市東岳石遺址 是岳石文化唯一的命名地。岳石文化與中原二里頭文化(學術界認為是夏文化)同期,是商周時期東夷文化代表。距今約4000-3000年,岳石文化風格獨特,是夏代至早商時期,東夷族所創造的一種古老文化。
●膠州市西皇姑庵遺址 自龍山文化一直延續到東周時期,主要年代為商晚期至西周時期。出土有商周時期的鼎、方尊、爵等青銅禮器,并出土有戟、戈、箭、鏃、銅制胸甲等青銅兵器。是周王朝在膠東地區擴張的前哨,是青島地區融入中原文化的第一站。
●城陽區財貝溝墓群 年代為東周時期,出土有鼎、匜、盤等青銅禮器,并出土有劍、戈、戟等青銅兵器等。財貝溝墓群是東周時期青島地區納入齊國轄區的重要物證。
◆秦漢時期
●瑯琊臺遺址 自1973年以來經多次調查、勘探及配合或搶救性清理工作,發現陶管道、石砌護坡等一系列重要遺跡。目前已基本探明遺址大臺和小臺的夯土分布范圍?,樼鹋_遺址發現的大型夯土臺基、建筑基址、石質地漏和排水系統,是我國秦漢時期秦皇漢武巡狩東方疆土的重要例證。
●黃島區土山屯墓群 年代為西漢晚期,出土有玉溫明、玉席等高等級的隨葬葬具,保存完整、統計詳實的文書木牘,以及玉印、玉帶鉤、鐵劍、竹木杖和漆器等保存完好、制作精美的隨葬品。墓中出土構造復雜精巧的木構窗欞,是西漢晚期瑯琊郡中下層官吏生前生活的寫照,出土的大量青瓷器也是與江浙地區貿易往來的見證。
●即墨故城和六曲山墓群 2016和2018年兩次進行即墨故城和八里莊漢墓的考古發掘。其中即墨故城的發掘,揭開即墨故城沉默千年的神秘面紗一角,八里莊漢墓出土彩繪陶俑為膠東地區首次發現的西漢時期的陶俑,玉印的發現也證明該處可能為西漢晚期金氏家族墓地。
●皋虞故城和王吉墓群、小橋墓群 皋虞故城位于即墨溫泉鎮東皋虞村北,為漢代皋虞縣城址。膠東康王劉寄之子劉建,曾被封為皋虞侯;小橋墓群位于即墨區王村鎮小橋村,共有漢代封土墓19座,農民曾在此挖出過龜鈕金印“諸國侯印”。王吉墓群為漢代昌邑王中尉王吉的家族墓地,位于即墨區溫泉鎮西皋虞村。墓群中央曾建有一座王公廟,基址尚存。
●祓國都城和趙家莊墓群 戰國至西漢時期的都城遺址,據傳明代在此養馬,又稱“牧馬城”。遺址保存較好,地表現存高度約2-3米的城墻,城內出土有銅箭頭、銅洗、“貨泉”“五銖”等較為重要的遺物。
◆宋金明清時期
●板橋鎮遺址 2009年青島市文物保護考古研究所對其進行了考古發掘,出土了規模較大、保存較好的大型衙署建筑遺址,以及大量宋金至明清時期的瓷片、鐵錢,再現了膠州板橋鎮在宋金之際作為港口城市海上絲綢之路繁榮的景象。
●明清海防遺跡 主要包括古鎮口炮臺,唐島炮臺,亭子蘭炮臺,吳家村墩臺,西橋子墩臺,鰲山衛、靈山衛、雄崖所、浮山所、夏河所等明代海防衛所。這些海防的建立,與海上絲綢之路具有一定關聯度。
●金口港遺址 考古調查勘探發現了古港碼頭,基本摸清了金口港遺址的分布范圍和布局(碼頭、客棧、店鋪、民居、道路、寺廟等)。眾多大型油碾的發現,證明了當時金口港油坊業的發達。
責任編輯:岳文燕